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指导单位:《南风》杂志(贵州省作家协会主管)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葡萄叶

隆冬,天总是阴沉沉、灰蒙蒙的。凛冽的寒风伸出无形的手掌 肆虐着大地,寒号鸟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哀号着,叫喊着。院墙上,几株葡萄藤匍匐在竹架上,弯曲着,缠绕着。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,飘落下来,雪白而又干净。葡萄藤酣睡在雪的世界中,不愿苏醒,她的梦里,春意盎然。

初春,沉寂的大地还在寒冷的包围中。不知哪一个清晨,灰褐色的葡萄藤上居然冒出了一些嫩绿的小叶,那是葡萄叶,我惊喜地 叫着。冷冷的春风拂来,葡萄叶有丝丝颤动,这也许是她们对春天 的呼唤。午后,春雨不请自来,来得是那样的迅猛。印象中的春雨 是细腻的,悠长的,或者是温情的,但今春的雨像一匹脱缰的野马,横冲直撞。春雨狂野也就算了,他还邀约着震耳的雷声,刺眼的闪电,在天空中放任不羁,耀武扬威。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,恶狠狠地砸 向嫩绿的葡萄叶。只见那些小叶尖低了一下头,又猛地抬起头来,又是一阵急促的雨点,小叶们又低下头,待雨舒缓一点,她们又抬 起头来。我为她们担心,这倔强的小叶怎能禁得住急促的狂风和滂 沱的暴雨。暴雨越来越大,高大的白杨树在狂风中左右摇晃,像是 在乞求暴雨停一停。地上的小草匍匐在泥浆里,奄奄一息。只有那高傲的葡萄叶, 叫喊着, 嘶鸣着, 她们昂起高傲的头颅,似乎在咆哮:“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!

雨整整下了一夜,我估计葡萄叶已被暴风雨蹂躏得七零八落。第二天一大早,我来到葡萄架前,惊奇地发现,呵!那些葡萄叶居 然没有残落,而是更加嫩绿,更加鲜亮,更加繁茂。她们仿佛在告诉我们:“这点风雨,算不了什么!

孟夏,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,没有一点雨,没有一丝风。路边的狗尾巴草被晒得枯黄,似乎一着火就燃烧起来。知了躲进树叶间,“知了”“知了”地叫个不停,似乎在说:“热死了,热死了。” 葡萄叶像一位韧劲十足的战士,在灼烧的阳光下,慢慢地由浅绿变追忆我的童年。

夏日的晨风吹拂着脸庞,是那样轻,那样柔。女儿们身着盛装,一大早就奔赴属于她们的节日,这是晓川的最后一个儿童节。

看着孩子们沉浸在儿童节的欢愉中,我的思绪也仿佛被深深浸 润,时光一下子被拉回到三十多年前。一篇篇、一章章、一节节,五味杂陈,宛若惊鸿。

童年是闲适的。

那时大概六七岁,早早吃罢中饭,拿起鱼竿,在家门口的石墙脚下,挖几条红色蚯蚓,速速赶到离家不远的龙潭,开始享受一天中最美好的钓鱼时光。犹记得龙潭四周是青青的柳树,嫩嫩的柳条垂在水里, 静静的潭面倒映着婀娜的柳枝。潭边还有一些半高的水草,水草上不时逗留着碧蓝的蜻蜓,大红的蜻蜓,还有一些纤细的不知名的蜻蜓。鱼钩穿着蚯蚓,鱼线轻轻往潭里一放,浮标正立,静静等待着上钩的鱼儿。有时调皮的蜻蜓会飞到浮漂上,臭美地望着水 中的自己。只见浮漂急急地动了几下,迅速一拉鱼竿,一条活泼乱 跳的小鲫鱼就拉出了水面。就这样,童年的很多个中午就是在柳树青青、水草萋萋的龙潭边度过了。以至于在后来的三十多年中,不成暗黄,叶边也卷曲了,有的叶边成了褐色,许是死了。尽管这样,她们还是用结实的身体遮盖着青色的葡萄,不让他们受到阳光的灼烤。夏天的太阳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劳工,起得早,睡得晚。直到晚上,才有些许凉快。夏天的夜晚,微风徐徐,皎洁的月光泻在葡萄叶上,像牛乳中洗过一样。蛐蛐在石坎下歌唱,青蛙在水田里舞蹈。第二天,打卷的葡萄叶又舒展开来,烈日再一次升起,葡萄叶上,金光闪闪。

深秋,天气渐渐转凉了,秋天悄悄地走到我们的身边。葡萄叶慢慢脱去了她最爱的绿衫,换上了黄色的纱裙,慢慢地干枯了。一片片藤叶落了下来,没有一丝眷念,没有一点遗憾,落得是那样坦然,那样平静。一生与狂风争斗,与暴雨抗争,与烈日周旋,她该休息了,找一个地方悄悄回忆。一夜秋风,剩下累累葡萄,红的、紫的、深黑的,像宝石、如玛瑙、似水晶,挂满了葡萄架。

秋雨霏霏,最后一片葡萄叶,滴下了一滴甜蜜的泪水。

时在睡梦中还出现潭边钓鱼的情景。而梦醒之后是无尽的失落,无尽的惆怅。现在回想起来,我的父母硬是胆大,居然放心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在深潭边垂钓,那可是有溺水的危险。后来也问过父亲,父亲说我们挺放心的,仅仅是钓个鱼,不会有事的。再说即使掉进潭里,我们也相信你会抓住岸边的水草上来的,听完老爸的回复,我直接懵了。

童年是有趣的。

要说童年最有趣的事儿,莫过于晚上到雷兴邦老师家看电视。八十年代初,老家刚刚通电,明亮的灯光照遍屋里的每一个角落,甚是新奇。村里第一家买电视机的是兴邦老师家,而且买的还是彩色电视。太阳还未落山,早早把牛赶进圈里,胡乱地刨几口汤饭,拿着小板凳就急匆匆往兴邦老师家跑,小孩子去晚了就没有坐的位置了。人太多了,兴邦老师索性把电视机抬到院坝里放映。当时记得放的电视剧是《刘伯承血战丰都》,电视机里,呐喊声起,枪炮隆隆, 大家都沉浸在紧张的战斗之中。夜色阑珊,不经意间往回望,人群黑压压一片,站在后面的大人们有的索性爬到院墙上,还有更夸张的爬到较高的梧桐树杈里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么小的电视机,那么远的观看距离,那些爬到院墙上树杈上的大人们能看到什么。两集电视剧的时间是那样短暂,恨不得能连着放他个三天三夜。夜色下,大人、小孩和老人们拿着小板凳,深一脚浅一脚回家了,回家的路上,大家还在积极地讨论着电视剧的情节,有时还会发出一些争论的声音。要说最让人捧腹的, 是电视剧放着放着出现大雪花,没有信号了,几个懂的人就爬到树杈上摆弄高高在上的天线,为了稳住信号,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大人就死死地抱住天线杆(一般用竹竿来支撑天线),等到电视剧结束了,才松开手。

童年是苦涩的。

八十年代末,邻居家同龄的孩子们都穿上了让人羡慕的皮鞋皮衣,而我穿的还是老式的解放鞋和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的确良衣服。邻居家的儿子穿上皮衣皮鞋,在我的面前扬武耀威,还特意地 将皮鞋跟猛磕在石板上,发出“咚咚”的响声。再看看我,寒碜,苦涩,一副局促的样子。每每这时,母亲会面带愧色对我说:“儿子,妈妈对不住你,没有能力给你买皮鞋皮衣,请原谅妈妈。我们家负 担重,哥哥姐姐们在读书,要用钱,爸爸脑震荡,也要用钱,爷爷 生病了,还要钱买中药,实在没办法。”我似乎很懂事地对母亲说:“妈,我不要,我有我的解放鞋,我有我的的确良衣服。我要好好读书,长大了挣钱自己买。”那一刻,母亲的眼里满含泪水,嘴里呜咽不已。当然,在这个以休闲和运动为主流时代,皮衣皮鞋已不再是神物。几双皮鞋摆进鞋柜,已灰尘满盖。穿皮衣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,那件黑色的皮衣在几次搬家的过程中,也不知掉落何方。

童年是一部抗争史。

小学一年级的时候,就遇到了一个倒霉蛋,或者说小学阶段的天生宿敌。那哥们叫“黄二狗”,是一个恃强凌弱,飞扬跋扈,无恶不作的坏蛋。他从一年级就开始欺负我,不是把我的铅笔丢进垃圾桶,就是冷不丁从身后踢我一脚,又或者抓一些毛毛虫之类的东西放进我的书包,反正非常操蛋。我回家与爸爸妈妈讲诉,爸爸说让我忍让,还搬出我们张氏家族“百忍堂”的故事向我说教,说如果实在不行就告诉老师。可是给老师讲了以后,过不了多久“黄二狗”又开始恶作剧。很可惜那个阶段父亲没有告诉我:“忍无可忍,无需再忍”。那是一个初夏,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,地上积满了水塘。“黄二狗”拿起石头砸向水塘,溅得我满身泥浆,他和其他几个小崽在旁边哈哈大笑。我像一头愤怒的狮子,冲上前去与“黄二狗”扭打在一起,可我哪是他的对手,被他压在地上不能动弹,头上、身上和鞋上全是泥浆。回家后母亲见状问我怎么回事,我胡诌说是不小心掉到田里了。从那时起,我就暗暗发誓:苦练功夫,一定要打赢“黄二狗”。后来的几年,拜武术师傅,学武功书籍。站桩、打沙袋、踢树干、捆沙包,拳头越来越硬,身体越来越灵活。犹记得拳头打在沙袋上,不时渗出血来,咬咬牙,又疯狂地向沙袋输出雨点般的拳头。期间,“黄二狗”挑衅了好几次,我都没有还手,因为我在等待一个“复仇”的机会。直到五年级的一个下午,我们在上体育活动课,“黄二狗”又像往常一样拿起我们班的篮球坐在地上,故意不给我们。我上前索要,他一篮球砸向了我,这么多年的积怨一下子就爆发了,我猛力一拳击打他的头上,他踉跄后退了几步,趁他没站稳,接着飞起一脚踢到了他的肚子上,这家伙捂住肚子像一条嘶鸣的土狗“哇哇”大叫,瘫在地上一动不动。我冲上前去,抓住他的头发猛力地捶打,一拳、两拳、三拳……这么多年的愤怒倾泻在仇恨的拳头之上。后来老师们赶过来把我拉开,后来我也受到了处罚,后来我妈也被请了家长,当然后来“黄二狗”不再欺负我,见到我还“奇哥”“奇哥”地称呼我。而现在身为人父的我,会很坚定告诉我儿子:对于校园欺凌,你一定要有血性。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;人若犯我,我必犯人。因为你忍无可忍,无需再忍,对于校园欺凌,你一定要学会还击。

童年还是一部奋斗史。

六年级的第一个学期放假了,同学们都在规划着怎么过好这个寒假。有的说要堆雪人打雪仗,有的说过年要压岁钱买手枪,还有的说天天看电视睡懒觉。而我的寒假,给自己规定唯一的使命就是读书。因为母亲告诉我,要改变我的命运,改变我们家庭贫穷的命运,唯一的出路就是努力读书,就是拼命读书。我把自己关在一间空闲 屋子里,一张床、一张桌、一条凳,陪伴了我整个冬天。记得一天清晨,那是一个漫长的清晨。漫天雪花纷纷扬扬,大地一片洁白。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在雪地上堆雪人打雪仗,你追我赶嘻嘻哈哈的闹声响彻村庄。我在屋子里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,很想出去和小伙伴们享受下雪的快乐。可是我又告诉我自己,不能出去,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读书,不能分心,一定要控制住自己。后来,一跺脚,一咬牙,果真没有出去,很艰难地战胜了自己。那个清晨,那个寒假,在我后来的成长轨迹里,实在是太重要,太重要。

童年就这样在酸甜苦辣中走过了,没有狂风巨浪,也没有波澜不惊,还没来得及驻足,现在已是不惑之年。幸福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,而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。而我,一半是被童年治愈,一半在治愈童年。


作者:张雨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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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分类: 作家作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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